天衾儿

这儿天衾

“我追。”

文末仅以二字独立成段,仿若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收了尾。

只有亲身尝过故事个中滋味的人,才明白简单背后的沉重。

小时候,他喜欢追风筝。尤其喜欢和他的仆役哈桑一起追风筝。

从山脚到山顶,再从山顶到山脚。

那个打小与他嬉笑玩闹的人,给予了他童年所有的快乐。如果不是那一场意外,他们也许会一起泅渡漫漫时光长河,走过童年、少年、青年、中年、老年,直到一抔黄土掩埋往生。可是啊,最后的风筝抹杀了美好存在的痕迹。

在一场风筝大赛中,哈桑牺牲了自己的尊严为阿米尓取回了那只摘取胜利的风筝。本该是高兴的事,他却囚于旁观哈桑受辱的懦弱牢笼,不能自拔。是再一次的懦弱啊,他将莫须有的罪名压在哈桑身上赶走了痛苦的根源。不曾想,这才是血与泪交织的荆棘之路的开始。长达二十六年的罪恶感,紧紧扼住他的咽喉,不留半分喘息的余地。他活得像是溺水的人,分分钟都有窒息的感觉。

这绝不是错觉。是亲手埋下的恶果,于心田深处抽条发芽。腐烂的根系包裹住微微颤动的心脏,一寸寸凌迟不堪回首的往昔。纵然长辈慈爱,纵然妻子娇美贤淑,他也忘不掉那个漠然的夏天。他亲眼看着,纯白的灵魂游离躯壳,顷刻消散于广袤的天地:亲眼看着翱翔高空的风筝,自由自在,像极了曾经的哈桑和他,亲眼看着年少的自己被一次次杀死,连痛喊和呜咽都羞于出口。

“我早该死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。”无数次,他对自己说道。

是什么让一个只剩躯壳游荡阳世的人重新呼吸的呢?

那同样是个夏天,暌违已久的忘年之交叩响封尘的门,打来了一通吞吐着年轮的电话。他轻言慢语,说的却尽是惊心动魄的字句,“来吧,这儿有再次成为好人的路。”

这个秘密,藏得太久了,久到他以为没有人会记得,而只剩灵魂时隐时现的抽痛,不断提醒着他,你永远是个罪人。

阿米尓知道罪无可赦,一切的企图掩盖罪行的行为,都是亡羊补牢,可他还是幻想着能再一次亲吻故土,拥抱他爱过的人们。

他答应了。

但,想挽回的刀尖,再一次插向心口,鲜血淋漓。他从老友口中得知,哈桑死了。

他死在种族歧视的暴徒手中,和他的妻子一起,从他记忆的礁石后退潮。仅仅留下一个年幼的孩子。那是哈桑在世上最后的足迹。经过反复斟酌,他决定带回这个孩子。

期间辗转煞多,苦饮风霜。终于终于,他战胜了过去的自己,垂袍如今的王座。

他拾起多年不敢触碰的风筝,像个孩子般不计较开始,欢喜地轻嗅清馨的花朵。原来恶果啊,沐浴阳光雨露也能开出花呀。

他撒腿跑开,放飞的风筝裹挟沉积的愧疚翱翔蓝天。刹那之间,他又变成了十二岁,那些感觉统统涌上心头。他低头微笑,对那个孩子吐出哈桑曾许诺的言语。

“为你,千千万万遍。”

夺目曙光下,他昂首迎接春日第一片雪花的凋零。

他一直在追风筝。

他是追风筝的人。

评论

热度(82)

  1. 共5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